昨天,哈维·韦恩斯坦的性侵案终于由纽约最高法院作出判决,因为一级犯罪性行为和三级强奸罪名成立,哈维·韦恩斯坦被判入狱23年,并将正式注册为性犯罪者。
对于判决,哈维依旧否认罪行,坚持认为自己是清白的,并打算上诉,他觉得这样的结果让他感到「困惑」,并表示他和那些上庭作证的受害者只是「对真相的看法不同」而已,「我和她们有过美好的时光。」从2017年10月5日纽约时报发表长文,爆出哈维·韦恩斯坦在近三十年来对多名女性的性侵和性骚扰行为,继而引发多名女星发声指控,掀起了席卷全球的#MeToo 运动之后,这桩旷日持久的好莱坞惊天大案终于有了个暂时的结果。那些发声者的勇敢,那些匿名者的恐惧,所有受害者的战栗和恐惧,总算不再是投向了权力的黑洞,而是有了回响。但我们都知道,对于好莱坞这个男性依然占据着绝对主权的电影帝国而言,甚至对于更广阔世界范围内女性的处境而言,这绝不是句点。但它也足以成为权力性犯罪的休止符,带着划时代的强音记号。韦恩斯坦性侵案在好莱坞历史和女性抗争史上,都拥有着核弹般的重量级,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作案时间之长,罪行之恶劣,受害者人数之巨,更因为哈维·韦恩斯坦本人是好莱坞历史上绝对的大佬,他和自己的兄弟鲍勃·韦恩斯坦一手建立了整个商业帝国,从名不见经传的纽约钻石区商贩的孩子,走到好莱坞名利场的顶峰的同时,他也带来了整个独立电影文化的变革,甚至改写了好莱坞的游戏规则。
他之所以能侵犯上百位女性而使其不敢发声,甚至在当时意识不到自己是被侵犯了,很大程度上也跟他手握的权力相关;他能白手起家创造电影神话,让昆汀·塔伦蒂诺、史蒂文·索德伯格等独立导演走向市场的进攻性与侵略性,某种程度上也和他对女性那种压迫式的态度一体两面。在他的背后,不仅有好莱坞独立电影半个山头的崛起脉络,更有男权帝国对女性的压迫结构,而它们,都内在于整个好莱坞甚至美国文化的权力秩序里。今天,就让我们好好来起底一下充满了矛盾的,既是电影缔造者也是女性戕害者的哈维·韦恩斯坦的崛起史和性侵史。哈维·韦恩斯坦出生在纽约皇后区的一个犹太人家庭,父亲就像《原钻》里拍到的那样,是典型的犹太人钻石商,作为钻石区后裔的哈维·韦恩斯坦似乎天生就继承了父辈的商业头脑,在中学时代就利用假期挨家挨户兜售过饼干,一个暑假就赚了八百美元。那时候的哈维就很会包装自己,他搞来废弃的童子军制服穿上,这样就能卖掉更多商品,而这种包装思路,也就是他未来兜售那些电影的策略萌芽。大家都知道韦恩斯坦兄弟是好莱坞的大佬,但可能都忘了他们最开始是做摇滚乐、推介摇滚新人起家的,推广摇滚乐的那种激进、侵占地盘的鹰派手法,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了这两兄弟以后做电影的底色。1979年,韦恩斯坦兄弟来到了纽约,成立了一家叫做米拉麦克斯的小型电影公司,谁也没有想到,这家完全不起眼,直接用自己的母亲和父亲名字命名的公司,会成为未来好莱坞的改革者。虽然那时候还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们俩,但哈维那种异于常人的气质就已经显露出来了,他比自己的兄弟鲍勃更加外放、激进,当然也更胖,在许多人的回忆中,早年的哈维身上就透着一种类似尼克松式的气质,你没办法不注意到这个既雄辩又傲慢,在极端自恋的同时又不羞于自嘲,同时还拼尽全力爱着电影的人。虽然他制造过那么多的奥斯卡系电影,但哈维最常跟人谈起的、自己最喜欢的电影,居然是特吕弗的《四百击》。这或许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他为什么会成为《性、谎言和录像带》和《低俗小说》的发掘者。早年间的米拉麦克斯从自己熟悉的音乐片领域进入电影界,成绩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他们的第一个转折点是《秘密警察的舞会》,这是一部关于义演音乐会的电影,还有部续集,哈维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这两部影片的版权,然后大开剪刀手,把两部共计240分钟的电影剪成了一部100分钟的影片,取名《秘密警察的另一场舞会》。最终这部影片为米拉麦克斯带来了第一次的成功,哈维尝到了这种「包装」的甜头,在后来甚至还把影片的各种余片素材剪辑成不同版本售卖,那种压榨完自己手上商品最后一滴价值的商人本质,从这时起就已经显露无疑。这种「包装」的胜利还在之后他对《征服者佩尔》的操作上体现了出来,哈维在1988年的戛纳电影节上买下了这部丹麦片,把它包装成一部动作类型片来推销,甚至秉承他自己「性最好卖」的理念,剪辑出了里面只出现了几秒钟的一个农家女孩的裸体镜头,放到广告里来吸引观众。最终《征服者佩尔》拿下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这也是米拉麦克斯拿到的第一座小金人。这种用欺骗性的方法来「拯救」影片的手段,几乎成为了哈维的经营法则,他在未来的日子里把无数部影片包装成为美国观众爱看、能接受、会喜欢的那种影片。另一个例子就是《天堂电影院》,在买下这部两个半小时的影片后,哈维执意把它剪成了两个小时。这种伤害影片的行为让人无法原谅,「剪刀手哈维」的称号也是由此而来。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外语片于好莱坞并不占主流优势的时候,哈维则是一个外语片爱好者,《菊豆》《霸王别姬》《卧虎藏龙》都曾被他买下版权。是他,第一次开启了为独立电影和外语片动用大量人力游说奖项的先河,也为韦恩斯坦后来的奥斯卡之路做下了铺垫。这种既推动又伤害的矛盾性,既内在于他的电影生涯中,也与后来的性侵史同根同源。米拉麦克斯的第二个转折点则是《性、谎言和录像带》,那年的圣丹斯上,史蒂文·索德伯格凭借这部电影一鸣惊人,却一个奖都没拿到,这也让众多的买片公司瞻前顾后,而哈维却几乎抱着一种疯狂的态度花100万美元买下了这部电影,这行为在当时被许多片商嘲笑,甚至连索德伯格自己都不相信哈维是认真的,还为了试探他是不是玩票提了很多过分的附加要求,但哈维都逐一答应了。结果我们都知道了,被圣丹斯冷落的《性、谎言和录像带》在那年登顶金棕榈,甚至击败了斯派克·李的《为所应为》。完全没想到自己能拿奖的索德伯格在从简·方达手中接过奖杯的时候,觉得「就像一扇大门开启了,世界上所有的声音一下子涌出来。」他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三个小时的约翰·列侬」,离开的时候甚至恍惚到把奖杯忘在了座位上。索德伯格的震动,说明这种年轻人和独立电影在艺术殿堂登顶的稀缺度,也标志着独立电影运动审美风格的转向,而哈维既是这种「年轻」与「独立」的发掘者,也是这种审美转向的推动者。但他的更大推动力,是擅用自己的包装技能,把《性、谎言和录像带》推向了全世界,他甚至第一次在电视上投放广告,并对影片采用了放射式的发行方式,连美国最偏门的城市,都放映了这部电影。最终,影片在全球的收入超过了5000万美元,在成为影迷们一代圣经的同时,也让米拉麦克斯从小作坊慢慢在好莱坞拥有了一个席位,这种商业头脑在1992年的《哭泣的游戏》上得以延续,在这之后,即便是好莱坞金字塔最顶端的名流也无法忽视这对兄弟了。1993年,迪士尼对韦恩斯坦兄弟抛出了橄榄枝,这对兄弟拿下的奥斯卡奖杯让迪士尼羡慕,他们削减预算求取商业收益的运营方式也受到迪士尼的认同,在一番斡旋之后,韦恩斯坦兄弟把自己卖给了迪士尼,前提是他们拥有相当程度的自主权,在1250万美元以内的项目迪士尼无权干涉,但他们也得为迪士尼带来更高收益。这一年是米拉麦克斯真正进入好莱坞主流圈的转折点,同年他们的《钢琴课》和《霸王别姬》在戛纳共享了金棕榈,更是拿到了十项奥斯卡提名,一时间风头无两,但真正改变整个独立电影界的风暴,还在后面。在此前《落水狗》的时候,哈维就已经注意到了彼时无名的昆汀·塔伦蒂诺,投资《低俗小说》的过程就像是一个传说,哈维在飞机上看了昆汀的剧本,还没有看完就决定买下投拍:「签协议,我们要了。」1994年,哈维从卖家变成了买家,带着《低俗小说》和昆汀去了戛纳,然后就是历史性的时刻,《低俗小说》拿下了金棕榈。因为这次合作,昆汀和韦恩斯坦兄弟的关系好到如胶似漆,用当时媒体的话来说,昆汀岂止是韦恩斯坦的第三个兄弟,简直就是他们的干儿子!哈维总是用商业性的方式来推广自己的这些电影,当年《低俗小说》同时在美国的1100家影院上映,此前还没有哪部独立电影能做到如此大规模的铺开式发行,它甚至击败了同时上映的史泰龙的《炮弹专家》,最终在全球拿下了2.1亿的票房,这也是第一部票房过亿的独立电影。至此,韦恩斯坦兄弟和米拉麦克斯的江湖地位正式确立,他们成为了独立电影界的王者。
在这之后,米拉麦克斯经历了赚得盆满钵满的迪士尼蜜月期,由鲍勃主导的《惊声尖叫》让迪士尼赚了1.7个亿,也在之后发展成为了家喻户晓的电影系列;哈维主打的买片发行领域也日进斗金,产出了一系列经典影片,1999年《莎翁情史》在奥斯卡上的13提7中,更是证明了哈维奥斯卡之王的称号。但随着制片和买片两条线的并行发展,日益壮大的米拉麦克斯也不再是过去的那个米拉麦克斯了,它已经渐渐开始成为它最初所对抗的那种帝国,韦恩斯坦也已然成为了好莱坞掷地有声的名字。这种权力体系构建的过程,便是之后我们要说到的那些令人发指的性侵案的铁幕。势态在2000年前后开始出现转向。在全新的时代,连大制片厂也能制造出《黑客帝国》《美国丽人》这样的电影,而米拉麦克斯的业务却开始下滑,与迪士尼之间也开始出现财务问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正是以哈维为首的米拉麦克斯在这几十年间播下的独立电影的种子发芽生长的结果,那些意识到更新鲜、非类型化的影片同样能拥有市场的青年人们成长了起来,进入到电影体系中,也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大制片厂的策略。
当主流者和抗争者开始靠近之时,抗争者也就失去了特殊性。米拉麦克斯和韦恩斯坦确实缔造了一个时代,他们让独立电影文化得以走向大众,也为我们带来了影史不可忽略的大师和电影,但这种改变,依旧是具有两面性的。伊桑·霍克的评价便可作为这种两面性的注脚,他说米拉麦克斯把独立电影变得更性感了,但与此同时,它也让独立电影变得更商业化了。由此看来,2003年米拉麦克斯《纽约黑帮》的失败和《芝加哥》的胜利,就可以被视作是一次充满着矛盾的、神话结束前的自我交锋。那年,米拉麦克斯的影片一共拿下了40个奥斯卡提名,除了联艺曾经在1940年拿到过45个提名,还没有任何一家公司能做到这样,媒体甚至称之为「哈维的典礼」,五部提名最佳影片的作品里,有四部都是米拉麦克斯的,换句话说,哈维要自己和自己竞争。
哈维深信斯科塞斯会赢,但他的游说没能成功。他的公关团队甚至翻出了波兰斯基性侵未成年人的黑历史,试图影响投票人的选择,但结局依然是《钢琴家》大获全胜,《纽约黑帮》10提0中。在这之后,两兄弟于2005年离开了他们创立的米拉麦克斯,重新成立了韦恩斯坦影业,这是他们已经不需要背靠任何商业帝国的标志,他们自己就是商业帝国。此后的韦恩斯坦影业一步一个脚印,《朗读者》拿下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和昆汀的牢固关系让他们拥有了《无耻混蛋》,《国王的演讲》则为韦恩斯坦影业拿下了第一个奥斯卡最佳影片。而在这些年里,哈维的游说功力变得更为雄厚了,《乌云背后的幸福线》那一年,詹妮弗·劳伦斯的影后就要归功于哈维从米拉麦克斯时代建立起来的游说功力和名人关系网,在好莱坞这个权势帝国,哈维几乎无所不能。但如果还有人记得,那年凯特·温丝莱特拿下最佳女主角时,是没有致谢韦恩斯坦的,这也成为了日后大家梳理哈维性侵劣迹的佐证。「这不是你的第一次犯罪,不过是你第一次被定罪罢了。」法官詹姆斯·伯克在宣布哈维的23年刑期时说道。专家们曾在预测量刑时,选择了10年到15年的区间,而伯克用这个众所周知的理由,选择了从重的刑罚。是的,众所周知——哈维得到了二十余年的刑期,但他对女性的侵犯与压迫,早已经有四十余年的历史了。甚至那上百位挺身而出、揭露其罪行的女性,也不过是冰山一角。恶魔绝非一日炼成。在哈维·韦恩斯坦闻名世界之前,他如同一块默默无闻的磁铁,悄然吸纳着罪恶的粉末。事实上,在他的学生时代,他的朋友根本不会将他与「女性」联系到一起。哈维的童年好友彼得·阿德勒对他高中时代的回忆,或许主要在于他的聪明才智,譬如他以自己的朋友为蓝本,策划了一部电影。谈到女孩的时候,阿德勒指出,「他和女人站在一起就非常怪异,因为他真的很丑……我从没听说过他有女朋友,甚至连约会也没有。」在那时,无论是阿德勒还是其他的好友,都没有看到他化身为残酷恶魔的预兆。但是,随着他的「才智」逐渐开花结果,他也渐渐显露出狰狞的面目。从大学退学之后,哈维在布法罗创办了「Harvey & Corky」制作公司,专注于摇滚音乐会的产业。随着哈维渐渐声名鹊起,他抛弃了自己的朋友——与此同时,他也终于开始「约会」了。是的,不仅仅是正常的约会,还有带着引号的「约会」。他或许已经意识到,自己身上存在着外表之外的魅力。虽然在这些魅力中,有些部分仅仅只是糖衣包裹下的权力。丑陋的哈维依靠着自己的才智,敏感地披上了这层糖衣,踏上了他的性侵犯之路。「刚开始的时候,他们都是小打小闹。」罗宾·罗宾逊说道,她曾在布法罗为哈维工作。那时候的哈维对她的性骚扰,止步于口头上的试探。但是,随着哈维声名渐盛,他也开始得寸进尺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女性告诉《好莱坞报道者》的记者,哈维曾在1975年左右,对自己进行了性骚扰。当时,哈维因为资金周转而有求于她,给她的报答是一张热门乐队的门票。为了取票与答谢哈维,她曾相继去过他的房间与办公室。而哈维对她提出的要求,包括「搓背」与「口交」。那时候,仅仅二十岁出头的哈维,已经建构了自己「性侵模式」的雏形。他会利用自己的权力,以及这种权力带来的利益作为借口,换取女孩们的性回报。如此算来,《纽约时报》当时披露的三十余年还是保守的计算,从这时算起,哈维的性侵史甚至长达四十五年左右。虽然有时候这仅仅只是利益交换,而非利益给予,但他也会利用自己的威严,让自己处于强势地位。因为他不知羞耻,所以他会通过直截了当、赤身裸体的方式,在一个由他选定的密闭空间中,将「羞耻」转嫁到女性身上,迫使她们脱离理性情境,置身于关乎性欲的情境之中。事实上,哈维凭借《炼狱》(1981)刚刚进入电影业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极为顺畅地使用这种模式了,那时他还不到三十岁。当时的片场实习生瓦乔维克控诉了哈维对她的性侵。当时她要将支票送到哈维的房间。哈维凭借他那惯用的赤裸,吓住了瓦乔维克,他仅仅在腰间围了一条毛巾。当然,他很快让毛巾「脱落」,并享受着瓦乔维克那尴尬的表情。随着哈维逐步建立自己的电影帝国,他的性侵模式也日益完善。他的威严受到了权力的大幅加成,他开始能够提供更诱人的利益。他甚至拥有了完全为己所用的人事部门和法律人员,能够为他提供性侵之后的「善后服务」。这一整套严谨而科学的流程,就如同精密的性爱机器,依靠哈维的金钱和荷尔蒙飞速运转。那些初出茅庐的可怜女孩们,被批量送上了一去不归的流水线——她们的肉身或许会归来,但她们的灵魂已经被注入了永远无法磨灭的痛苦。我们可以列出上百位控诉哈维性侵犯、性骚扰的女性。它们包括安吉丽娜·朱莉、伊娃·格林、露皮塔·尼永奥、蕾雅·赛杜、乌玛·瑟曼……或许每个人的故事都是相似的:利益、密闭空间(常常是酒店)、骚扰(常常是裸体)、侵犯、恐吓(有时夹杂着诱惑)——可以说,这正是哈维那台性爱机器的五块零件。但这种相似性,仅仅代表着机器的冰冷。这份受害者名录,绝不代表着某个数字,它无疑代表着每位女性活生生、血淋淋的苦难。从每位女性的故事里,我们都可以看到这种模式的恐怖力量。乌玛·瑟曼在拍摄《低俗小说》时结识了哈维,而在初识时,他不断地赞美她,并表示会为她选择一些合适的工作机会。是的,这就是性侵模式的第一块零件「利益」,而剩下的四块零件也将相继运转。随后,在纽约的一家「酒店」中,他一如既往地赤裸身体、「骚扰」了她。接着,他将她压在身下,准备「侵犯」她,而她只能绝望地扭动。在乌玛·瑟曼的强烈反抗下,哈维没能如愿,但他仍「恐吓」瑟曼说要结束她的职业生涯。这五块缺一不可的零件,就这样使得整个模式运作了一次。这一次没能成功,没关系,哈维会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他给伊娃·格林打电话求爱,表示会提供角色作为回报;他要求成名前的蕾雅·赛杜前去他所在的酒店,这让当时仍是新星的她陷入难堪的窘境;他在与露皮塔·尼永奥在酒店「讨论工作」时,脱掉了自己的裤子;他在安吉丽娜·朱莉言辞拒绝其骚扰之后,威胁她不要声张,否则将影响她的星途。在这些女性勇敢的发言之后,哈维的丑恶也终于无所遁形。
而这些成功夺门而去、脱离险境的女星,已然算是幸运者了。在杰西卡·曼、露西娅·埃文斯和无数匿名女性的证词中,我们意识到,当五块零件顺利运作之后,哈维将会完成确凿无疑的强奸。这台永不止歇的机器,甚至也拖垮了哈维的身体。根据受害者杰西卡·曼的证词,当她在2012年看到哈维的生殖器时,她发现他似乎已经是个没有睾丸的中性人。而他为了勃起,甚至还要注射专用的药物。即便欲望已近畸形,即便这台机器或许只能带来女方的痛苦与某种病态的「满足」,他仍要继续自己的暴行。他为了挽救那丑陋的器官而注射了药物,一直以来,他也在自己那丑陋的表皮上注射着权力,使之加倍膨胀,焕发出惊人的光泽。哈维的这种暴虐,也体现在他对于手下员工的暴政上。一位隶属于他伦敦办公室的员工,在接受《卫报》的采访时,控诉了他那惊人的控制欲。他是一个会向员工嘶吼的恶霸,「我们都是成年人,但他会让你觉得自己只有十七岁。」或许,这也是他执行性侵的策略:他试图利用自己的威压,让每位女性都成为俯首帖耳的迷惘少女。他已经将满足自己反常欲望的系统,打磨到了滴水不漏的程度。但是,正像这一系列控诉所反映的那样,或许比个体的反常更为触目惊心的,是整个系统的堕落。让哈维长久以来得以逍遥法外的,恰恰是他那凭借金钱与权力编织而成的善后机制,而这套机制正是在社会系统的默认下悄然生长的。2017年10月5日,当《纽约时报》曝出一系列性骚扰指控的时候,哈维又准备开始善后了。在事后曝出的邮件中,我们看到他向苹果负责人库克、网飞CCO萨伦德斯、亚马逊创始人贝佐斯和昆汀·塔伦蒂诺都发送了邮件。如果#MeToo 运动的影响力,没能达到如今这种程度,或许他那庞大的权力系统,仍能让他横行于世间。要知道,哈维这次的定罪,就算是对于美国这个「法治社会」来说,也是一次意义重大的历史事件。正如《独立报》作者克莱门斯·米沙隆所说的那样,美国司法系统在应对性暴力事件时的表现尤其糟糕,在1000位犯罪者中有995人得以逍遥法外。像哈维律师团队这样的业内人士,也对搬弄是非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要求性侵受害者冒着几乎不会得到回报的风险、袒露自己的隐私,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MeToo 运动的其中一大贡献,就是让那些受害者勇敢地发出自己的声音。因此,就算美国法院真的受理了哈维的上诉,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或许法院也想趁此机会,修正性侵案件在认证、采信、量刑层面的问题。纽约的这次重刑判罚,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涉案的两位女性,也是为了成千上万的实名者与匿名者。要知道,如果哈维要打造那台血迹斑斑的性爱机器,那么人们赖以生存的、依靠法治与平等运转的社会秩序,就注定要遭到毁损。以哈维为代表的男性中心主义好莱坞体制,早已牺牲了不可计数的女性。我们提出的质疑,不仅仅应该针对他的反常与暴虐,还应该针对让他得以肆意表演的、阴暗而堕落的背景幕:为什么他这样的人会被培育出来?为什么他可以横行霸道近半个世纪?为什么那些女性在控诉他的时候显得如此恐惧?曾有一位哈维的员工,在控诉他的强奸未遂之后,被强迫签署极为不平等协议。她得到了他的「道歉」,但在讨论协议的过程中,他的一字一句都让她恐慌。在此事之后,她当然再也无法在电影界工作了。像哈维这样的暴君,想要抹除占据一半世界的女性声音。或许,凭借这23年刑期的契机,「复仇者联盟」是时候面世了。无论好莱坞为了顺应时代,推出再多聚焦于女性议题的作品,只要迫害女性的土壤未曾翻新,一切话语都将是自我讽喻的滑稽剧。「收起你的支票,走出你的酒店,穿上你的衣服,管好你的欲望,停止你的恐吓」——等到女性们能够得体地提出这些要求的时候,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胜利。但是,为了达成这一点,我们不仅要捣毁哈维的性爱机器,更要调整作为整体的、畸形的电影产业乃至社会系统。是电影人让这一切成为电影业的潜规则,是那些麻木的同僚帮他斡旋,是那些「收钱办事」的律师使他脱罪,是那些对于欲望的渴求与惧怕阻塞了无数的声音。当我们将韦恩斯坦这颗毒瘤连根拔起的时候,看到的恰恰是盘根错节的权力血肿。在那些血肿内部,或许隐藏着更多的恶魔。这不是哈维·韦恩斯坦的第一次犯罪,好莱坞也绝不是只有这一个罪犯。公道迟来四十五年,正义女神的宝剑上已落满了灰。合作邮箱:irisfilm@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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